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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年|那个地方,叫江湖刘年|那个地方,叫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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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地方,不大看重钱。

那个地方,没有凶猛的公车和工程车,没有人山人海的春运,没有说不清道不明但感触深的通货膨胀,那里,甚至连打卡机都没有。

那个地方,没有法律,但有公正。

那个地方,恶人总有恶人磨。那个地方,好人总有好报。

那个地方,有很多神奇、快乐还有自由。

那个地方,叫江湖。

2

前晚,在网吧看《流星蝴蝶剑》。一集接一集地,竟然看到半夜过。

这部电影连续剧和所有的古龙作品改编的剧作一样,对白罗嗦,叙述冗长,表情浅白夸张肤浅,而且篡改的地方很多。不知为什么,每个编剧一接触古龙的作品,就不知天高地厚起来,非得把小说中的简洁、幽默、凶险、酒味,改得一干二净、改成琼瑶阿姨的妇女儿童剧才舍得收手。

其实,我是借助画面,回味原著。那是一本皱巴巴的书,传到我手里的时候,同学交待,今天必须看完,明天一早就会还书。寝室十点钟会熄灯,辛勤而狡诈的老师与会不时地来检查,于是蒙在被子里用手电筒看。那时是冬天,外面有宁静的星星和月亮,也有室友们此起彼伏的鼾声。被子里却是另外一个世界:刀光剑影,枪林箭雨,烽烟四起,鲜血四溅。

第二天,把书还给室友之后,继续上课。没有睡意,脑海里一直是缜密如戴尔电脑的老伯和缜密如联想电脑的律香川。

刘年|那个地方,叫江湖

3

如果有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由自己安排。我会安排一本书,一壶茶,一张床,几树蝉鸣。茶,需七年以上的普洱;床,是那种系于两棵桂花树之间的吊床,只要没有人剪,就不会掉下来那种;蝉声,要故乡的,抑扬顿挫,此起彼伏,像和声一样的。带有荷香的微风,可有可无。但是,书一定要选金、古的代表作。看他们的书,不用必要做笔记,也不会有太难的生字。看完之后,也不会有老师问你的中心思想。

如果有七天的日子由我安排。我会背起背包,离开城市。坐十五个小时的车,可以看到一片苍黄,那里就是江湖。——江湖里,背包应该叫包袱。

4

我的青春是灰色的、自卑的。

成绩不冒尖,表现也不冒尖,老实本份,沉默寡言,总在角落里,老师不关心,同学们不关注。是梁羽生、金庸、古龙和温瑞安的文字,给我建立一个多姿多彩的内心王国。放学路上,一般没有伴,我也不需要伴。经常边走手指比划,似乎指尖真会冒出一股无形剑气,射落路边的熟透的柿子或者对面而来的女孩子的吊带。

那时候,最大的愿望不是考大学,而是得一本武功秘笈,练就一身绝世武功。并且已经想好了,成了绝顶高手之后,我依然会老老实实地读书,不显山露水,甚至高年级的同学欺负我,我依然不会还手。直到某一天,校外的一伙流氓,来球场上欺负邻家的女孩。所有的老师同学都不敢做声。正在不可收拾的时候,我在众多师生的注目下,缓缓地走过去。

流氓们放开了邻家女孩,围过来开始调戏我。

我挨了几下打之后,爬起来,一揩嘴角上的血,开始进入了传奇。

脚下踩的是凌波微步,手上使的是乾坤大挪移。

后面的情节,可以参见《倚天屠龙记》和《冰川天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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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现在想来,当年被老师痛斥为庸俗不堪的武侠小说,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对我的写作是有帮助的。它们激发了我的想象力。尤其,古龙灵活而短促的句式,甚至直接影响了我的语言风格。

床头挂着两柄阿昌刀。写作写累了,我会取下来玩一玩。刀,拔出来,刀光和月光的区别在于月光下会有恋人。感觉刀刃的线条不太符合我的审美观,但刀鞘很有创意,许多地方缕空,估计露出一截雪白的刀刃来。很容易让人想到一个领口开得很低的女人。

6

古龙的书,人物对白,多不顾身份。经常两个人对话,哪怕是敌我双方,哪怕是一个书生和一个官员,讲话的口气节奏,深度风格,就好像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这在许多专业作者看来,是很不应该,是不能获鲁奖的。其实,那些人物,都有他自己的影子,都是不同时候,不同地方的他自己。好的小说,不是看你塑造了多少丰满的人物形象,而是看你有没有写出诗意,有没有写出自己的灵魂中最让人心动的那一部分。

就像周润发盛年时演的电影,有人批评他说,每一个主角,都是在演自己。这恰恰是他的成功和动人之处。所有的艺术,其实都是自传。相形之下,梁朝伟因为演谁像谁,反而不如周润发对香港电影艺术的贡献大。我甚至认为,因为古龙的小说直抵人性的本质和自己的内心,摆脱了主题先行和意识形态的束缚,多年以后,他的作品影响力,会超过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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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徐克是武侠的毒,完全不知道武侠的武是怎么回事。

梁羽生、金庸和古龙写武的时候,非常注意夸张有度,一招每一式,都让读者以为自己经过苦练或者得互秘笈,就能拥有的,这很多重要,因为这样才可以代入。而到了徐克手里,都变成了神话,所有的轻功都是在天上飞来飞去,所有的掌力都如几十吨的炸药一样,崩天裂石,根本分不出高低正邪来,于是武侠中,给人带来无穷乐趣的武字,便没有了。

至今,我没有看到一部拍得好金古的武侠片。哪怕众人交口称赞的八三版的《射雕英雄传》,也因为对白的生硬和演员的做作,也被我所鄙视。我看得上眼的,有两部武侠片,《少林寺》《双旗镇刀客》,都与金庸和古龙无关。《少林寺》的出来的那年,父亲带我看了六场,那时候,两角钱一张票,后来自己在电视里又看了两次。电影武打写实,绝少夸张,连小学二年级的我,都可以摹仿几招。至今,我依然认为阳光明媚的电影是李连杰的代表作。当然,王立平的两首歌,《少林,少林》和《牧羊曲》也为电影增色不少。《双旗镇刀客》杨争光的编剧完全是一流水准,情节紧凑,张弛有度,细节考究,尤其对白,简洁有力,是国产片所罕见的,个人认为其水准不亚于日本的《七武士》或者美国的《豪勇七蛟龙》。何平导演后来的《天地英雄》,虽然加了姜文助阵,却失去了杨争光。电影以武侠开头,以魔幻的结局,是编剧的想象力贫乏的标志。在艺术这一行业中,想象力约等于生命力。

张纪中其实也对武侠毒害不浅,鉴于他有《水浒传》在,且放他一马。

值得一提的是,这部悲怆简洁的《水浒传》,也是杨争光的编剧。

8

梁羽生文字华美,小说的艺术水准不高,尤其狭隘的民族主义,让小说的艺术水准大打折扣。可是,小时候却非常着迷。被我带入的是金世遗,因为我也像他一样自卑、偏激、被同学瞧不起,和他一样,恋着一个冰川天女一样的女神。

依然清晰得记得,看电影《白发魔女传》回来,我做了一个梦。梦的情节记不清了,只记得魔女的头发是为我而白的。那天夜里,我有了第一次梦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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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好的武侠小说,能轻易地把你代入。

押十块钱,就可以借到《射雕英雄传》。翻两三页,你就会抵达南宋,再翻几页,你就会找到江湖,翻到蒙古草原,你就会完全变成郭靖。郭靖说的话,就如同自己说的话;郭靖做的事,就好像自己做的事;华筝公主爱的,也仿佛是自己……从草原到江南,从江南到华山。行走江湖,快意恩仇。

于是,自己就拥有了郭靖一样的自由、爱情、地位、名誉。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帮主。

10

最喜欢人物是段誉。感觉如果他去掉武功,就是贾宝玉。他的干净和真诚,她对女人的态度,对人生的态度,是我喜欢他的原因。最喜欢的女主角就是王语嫣。由此,最遗憾的事是没能掉进一个枯井里。由此,金庸的主角里,最不喜欢韦小宝,因为我觉得他做人缺少了一个真字。最喜欢的书是《天龙八部》《多情剑客无情剑》。最喜欢的武侠歌是《两忘烟水里》。最喜欢的武功是小李飞刀和六脉神剑。

尤其小李飞刀,一种非常有诗意的武功,电光火石一般。

像极了古龙短暂而璀璨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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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郑梅,是个始终微笑、态度温和的女人。

她和金庸,和古龙一样重要,没有她就没有我的武侠世界。

她不会写作,也不懂武功。她是书摊的老板。

我很多武侠书都是问她租的。

她那里不要押金。

有一段时间,我像躲灭绝师太一样躲她,因为我丢了一集《倚天屠龙记》。

12

《白玉老虎》和《连城诀》是古金容易被忽略却不应该被忽略的作品。

步步惊魂,却环环相扣,是治无聊、嗜睡、注意力不集中、产后抑郁症的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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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元旦放假了。

整栋大楼只有我一个人。我知道,走出去就是翠湖,那里有一湖阳光和无数的海鸥。每一只海鸥都有洁白的羽毛和嫩红的嘴。当然,那里也有无数的拍照喂鸟的人。好喜欢这种与世隔绝的静。

这段文字与江湖无关。不追求高分的时候,不追求发表的时候,文字,就是我的奴隶。偶尔跑跑题没有什么不好,就像少年时偶尔背着老师与家长,下河洗一回澡,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

你知道猛洞河吗?阳光一直可以潜到水底。

所以,水底的石头上,一只青虾都看得见。

14

哪里都是江湖,谁都是江湖中人。

在文坛这个江湖里,我是振威镖局的那个趟子手。

我渴望有一天,像郭靖一样,去华山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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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在微笑。

仿佛又回到了少年;回到了实际上充满热血和满怀理想,相信书本,相信历史,相信老师,相信社会,相信面前每一个微笑真诚的人的纯真年代;回到了那个喜欢做梦喜欢掩饰表面上沉默寡言勤奋好学实际上一直深深迷恋着邻居那个长裙曳地的女孩的多情的开着一树雪白的栀子的初夏。

写这些文字的时候,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在桌子上。呈柚红色。双手托腮,又开始做那个很久未做的梦了。如果有一身武功就好。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我就不再沉默,我就不再袖手旁观。

如果有一身武功,这个时候,我就不再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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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寻欢和陆小凤之间的决斗,会是什么结果?

曾经夹住过西门吹雪的神剑的灵犀一指,能否夹住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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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家营有间小小的租书屋。

有一天,突然想重温一下少年。

然而,里面尽是比水泥砖还大还厚的玄幻书,每一部都似乎都有好几斤重。这样的书躺在床上端起来,非得要有很深厚的内力。每一个角落都看了,没有一本梁金古的,温瑞安和柳残阳也没有。

我怏怏地出来。

我的那个武侠时代,已经过去了。

18

内心里还有一个江湖。

江,沅江的江,酉水的江,猛洞河的江。湖,栖凤湖的湖。

那里风波不恶。一条小船,始终在彼岸泊着。

哪一天,等我事情做完了,招一招手,它就会袅袅地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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