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冠电脑印刷公司怎么样(东京与北京,究竟哪个城市更宜居?)
在中日两国,北京和东京,均代表了各自文化的一极,而与之相PK者,是上海和大阪(或京都)。中国曾有过所谓“京派”与“海派”论战,日本文化界也有过类似的讨论。
不过,除了北京VS上海和东京VS大阪(京都)之外,其实有意无意间,北京和东京,也构成了一种PK关系:作为古都,都有王城气象,“帝都”之谓,诚非虚言;俩城市都超级大,人口相当,不仅是政治、文化中心,经济上也举足轻重。
从东京塔顶俯瞰的东京夜景
北京城的前身是元大都城(1264),设计时曾参照《周礼·考工记》中“九经九纬”“前朝后市”“左祖右社”的思路,规划整饬,规模宏伟,可以说从根儿上就不脱“王气浩荡”的品质。后经过历朝历代几次改建、扩建,至1949年,已形成“内九外七皇城四,九门八点一口钟”的泱泱皇城范儿。
尽管曾有过抗战前后的“北平”时代,但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定都的同时恢复“北京”的称谓——那确确实实是配称“帝都”的城市。旧北京自古有所谓“南穷北贱,西富东贵”的说法,可你如果读一读林海音的《城南旧事》的话,会明白即使是南城,穷归穷,却是一点不Low的。
东京脱胎于江户,以今天的皇居为内核的江户城(明治期亦称千代田城),筑于长禄元年(1457),系室町时代后期武将太田道灌的功绩。与日本其他城市一样,今天的东京都也是作为江户城的“城下町”自然生发的结果。如果单纯从建城算起的话,江户大约比北京晚了两个世纪。但如果从涵盖了首都圈的广义大东京历史算起的话,则要追溯到镰仓幕府的建立(1192)——又比北京早了七十多年。但甭管怎么说,至明治维新前夕,江户城已然是逾百万人口的世界级繁荣的大都市了。
位于东京西部的江户东京建筑园中,复原了江户时代的街景
东京西部小镇
庆应三年(1867)10月,幕府最后一任将军德川庆喜在京都二条城宣布“大政奉还”。一年后,江户改称“东京”,正式成为近代国家的首都——此乃东京作为“帝都”的出发。
从明治维新到大正期,随着近代化的推进,东京的城市规模急剧扩大,帝国的第一波城市化进程结束,帝都作为现代化的大都会,已开始绽放魔力。大正初年的一则著名广告曰“今儿是帝剧,明儿是三越”,说的是今天去东宝于丸之内开设的日本最初的西式剧场——帝国剧场观剧,明天去位于日本桥的三越百货店购物。
大正末年到昭和初期,东京近郊建起成片的“文化村”。中产家庭选择在田园调布等郊外的高尚社区置业,上班族丈夫早晨西装革履地乘电车,到丸之内的写字楼去上班,周末在公寓附设的网球场打网球,或全家去多摩川一带的游乐园玩耍。至此,一种全新的西式生活方式开始普及,现代消费社会拉开了帷幕。
东京,日本桥三越百货
然而,这种田园牧歌般的中产狂想曲未能持续很久,便迎头遭遇了关东大地震:1923年9月1日上午11时,里氏7.9级。由于震源就在相模湾西北部,离城市很近,致家屋倒塌128266栋,焚毁447128栋,死亡和失踪逾14万人,直接经济损失达115.2亿日元。
据媒体估算:“日本国富的八分之一化作了齑粉。”东京的首都功能陷于瘫痪,乃至出现了迁都的舆论。巨震对彼时尚以木结构建筑为主流的东京的破坏是摧毁性的,但也带来了重建和复兴的机遇。
帝都复兴计划由东京市长、前台湾总督后藤新平主持,可谓是精英主导的一次理想主义的社会实验工程。后藤发挥其政治影响力,在国家预算为15亿日元的时代,居然破天荒地申请了8亿日元的复兴预算(后国会实际批准额度为7.5750亿日元),被舆论奚落为“大包袱皮预算”。
后藤新平任东京市长时建立的市政会馆
但后藤硬是凭借自身的“卡里斯玛”,力排众议,并发挥其在前“满洲”和台湾的治理经验,制定了周密详实而又富于实操性的《东京市政要纲》,内容涵盖下水、街道、港湾、桥梁、公园、学校、市场等城市基础设施的方方面面。名为复兴,但实际上目标远高于复兴本身。
以学校为例,震区内有117所小学和5所中学倒塌,被列为重建对象。内藤不惜预算,提高设计和施工标准,规定所有学校务须建成永久性耐震、阻燃型建筑,乃至近百年后的今天,绝大多数校舍仍在使用中。
帝都复兴计划的另一个业绩,是对东京城市化进程的思路性变轨。震后,由于东京都内房屋短缺,很多人不得不放弃原来的家园,寻找新的落脚地。但东京东部濒临东京湾,发展空间有限,而西部,则是被称为武藏野的广袤的未开荒地和杂木林。所谓武藏野,是古时武藏国的“东人”对家乡山野的称谓。早在明治期,自然主义作家国木田独步便发现了武藏野的落叶林之美,他在同名随笔集中写道:
除了武藏野之外,日本还有这样的地方么?不用说北海道的原野了,就连奈须野也没有。其他地方哪里还会有呢?树林和原野交互从生,哪儿还有这种生活与自然密切相连的所在呢?
另一位同时代的文豪田山花袋则认为,“武藏野的魅力比风情万种的京都郊外更有韵味”。小说家井伏鳟二是武藏野最早的移民之一,他在随笔集《荻窪风土记》中,记述了早期武藏野波希米亚社群的“原风景”:
新开地的生活总是轻松愉悦的。有人说在荻窪一带,即使大白天穿着睡袍在街上溜达,也不会被人从后面指指戳戳。对那些标榜“贫困文青”的人来说,不失为一块适土。
井伏鳟二毕竟是昭和初期的文坛领袖,麾下弟子如云,其生活方式有很强的示范效应。仅两三年的光景,太宰治等无赖派青年作家便纷纷追踪而来,成为武藏野的新移民。乃至在井伏鳟二宅邸的周围,形成了一个“文士村”(阿佐谷文士村)。
中央线的开通,促进了东京西部的开发。这条在地图上标为橙色(车辆也涂成橙色)的铁道线,起点是东京站,以横倒的“S”形穿过市区后,从新宿一直往西到高尾,全长53.1公里。其中24公里(中野—立川),是工程师用尺子划出的一条直线,一路向西,直到富士山脚下。
中央线
经过近百年的持续开发,今天的东京西部早已不复是未开地和杂木林的原始风景,尤其是中央沿线,有众多很美、很文艺的町镇,成为中产阶级和文艺青年趋之若鹜的宜居天堂。以中文写作的日本作家新井一二三自称“生于中央线,长于中央线”,曾为中央线专门写过一本书。笔者自己也不乏在住在中央沿线,迷恋中央线文化的文人、艺术家朋友。
茑屋书店湘南店也位于东京西部
如此,帝都复兴计划,不仅是复兴重建,而且是对都市景观的再造和升级,对都市功能的深度开发,直接拉动了第二波、也是战前最后一波城市化进程,意义相当深远。笔者收藏有一本MOOK《复兴建筑的东京地图》(平凡社),详细考察、记录了关东大地震后帝都的变貌。
这些复兴工程,分布于东京都的各个行政区划,多系审美与功能高度协调的精品工程,基本上至今仍在使用,虽历经战争、空袭及战后旷日持久的再开发,却以红砖绿琉璃的“帝冠样式”,静静地讲述着这座既传统、又现代的大都会的历史。在那些兴建于其后不同时期的各种现代和后现代的建筑群中,遗世独立地诠释着什么叫“高大上”。
北京与东京的城市化进程和发展历史,有可比性,也有不可比性。但有两个大的趋势性脉络不妨一提:一是与关东大地震后东京不断向西扩展的进程相反,北京则是向东发展,导致朝阳区成为“巨无霸”的行政区。
但我大朝阳除了是如神话般智勇无敌而又不无诡异的“朝阳群众”的“原产地”外,显然未能成为如东京西部那样的宜居天堂。二是东京在整个现代化、都市化的过程中,并未因山手线(相当于北京二号线的铁道线)和环状公路、首都高速等基础设施的建设而过度牺牲如城市毛细血管似的胡同(横丁),所以才能在机动车保有量远高于北京的情况下,凭借蛛网般密布、呈放射状分布的大小联络线而确保都市交通的效率。
东京下水道一隅:善福寺川取水设施
北京和东京,是两只巨大的魔兽,至今仍在膨胀、变形中,从地面,到地下,到天空,远未消停(也许永远也没有消停的时候)。可不同的是,东京人仿佛很期待并享受这种变化,而北京人的心理则要复杂得多。
造成这种心理落差的原因,我也说不清,但都市景观的魔幻,除了对视觉的新鲜刺激外,能否满足个人的日常需求,使生活变得更方便,更时尚,更接地气,而不是相反,恐怕仍是左右市民价值判断和取舍的靠谱标准。
从这个意义上,应该说,东京人对东京的发展变化基本上是持正面评价的。这一点,从经济持续萧条的近二十年来,关于东京和东京文化的研究,有多深入、多普及便可现一斑,各种关于东京人文历史地理的专著、杂志、MOOK,早已汗牛充栋,仅笔者的书斋,就有此类出版物不下百种。而近十年来,受“东京学”的影响,“江户学”也日益显学化,其中有些书籍已被译成中文,在大陆出版。
相形之下,对另一个帝都——北京的研究何其寂寞!你听说过“北京学”吗?你见过书店里有关于北京和北京文化的专柜吗?
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当时的北平市政府秘书处曾编纂过一部《旧都文物略》,八开精装本,皮面流苏装帧,由故宫印刷所印制,北平市政府第一科发行。那是我所见识过的对北京文化地理的真正集大成研究,那本大部头的古董书在旧书网上已被炒成天价。
1953年,北平市政府编撰的《旧都文物略》
除此之外,除了早年周作人、老舍、萧乾、邓云乡等作家的著作被不断翻印,加上记者王军的《城记》等零星几本新著,我还真不知道这一块有何新研究、新成果(九州出版社去年出了台湾作家陈鸿年的《北平风物》,实可喜可贺,但也是一部民国时代旧北京的风物志)。
说来哭笑不得。在笔者个人收藏的关于北京文化的书籍中,有一册珍藏,我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从书柜里取出来摩挲翻阅一番:那是《艺术新潮》杂志的“北京大特集”,出版于2008年8月——即北京奥运前夕。《艺术新潮》是我爱读的艺术志,曾长年订阅,我相信它的编辑眼光和品质。
而那本特集,刻意选择在奥运的时点付梓,其借为北京文化背书的形式为北京加油的用意十分明显。231页,全彩精印,封面是一对北京情侣站在景山公园山顶的眺望台上俯瞰故宫的背影,旗袍、中国红、军挎式背包、琉璃瓦……有种浓得化不开的帝都味道。
整本杂志是通过对皇家园林、旧城墙的残垣、胡同、京剧、古董、京味小吃、旧书店和杂货铺等各种现状中要素的描绘,整合出一个已经或正在消逝的“北京文化”的整体像——在我看来,是一个帝都对另一个帝都,一个古老文化,对另一个更加古老的文化的温柔一瞥和致敬。十年一弹指,事实上,那本杂志中所记录的很多风物,也已经风化了。
2008年8月,《艺术新潮》杂志推出的“北京大特集”
为什么说“哭笑不得”呢?因为,如此高品质的关于北京文化的记录和总结,除了上文提到的《旧都文物略》之外,我在本土汉语出版物中真的没见过——一份关于帝都即将消逝的文化风景的记录,却不得不绕道另一个帝都入手,这是我——作为北京人的困惑。
说明: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一览扶桑”(ID:sjcff2016),作者刘柠。原标题《两个帝都》。文中内容不代表东亚评论观点与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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